美国雕塑艺术家罗森布鲁姆和他的中国“文人石”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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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2月，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仿苏州古典园林布局的中国馆“明轩”，曾举办了一个主题为“文人赏石：庭园、书斋与绘画”的专题收藏展。此次特展，从美国公私藏家搜集了从宋代至近现代有关奇石题材的中国画近90件，其中不乏名家佳作，如宋代李公麟的《孝经图》、郭熙的《树色平远图》，明代文征明的《拙政园》、蓝瑛的《红友》、吴彬的《岩壑奇姿图》，清代任颐的扇面《赏石高士》等；同时亮相的30多方中国古典赏石，则全系出自一人，即美国著名雕塑艺术家、也是世界上公认的中国“文人石（Scholars’Rocks）收藏大家理查德?罗森布鲁姆（RichardRosenblum）。奇石名画，相得益彰，意在呈现山水画、庭园建筑和奇石欣赏之间发展演变与内在联系，从中也让观众感悟出中国传统赏石文化的魅力。不幸的是，就在展览期间（4月），这位文人石收藏家因病溘然长逝，享年仅61岁。但他生前慨允捐赠给大都会博物馆的15方藏石，至今仍安然无恙，供奉在大都会博物馆亚洲馆中，供游客驻足欣赏。早在20世纪70年代初，当罗森布鲁姆从一位到过中国的朋友手中看到哪些有关中国传统供石的照片时，这位艺术家便一下子被深深地吸引住了，从此一发而不可收，通过各种渠道（包括拍卖行、经纪人）从中国内地、香港乃至伦敦等地搜集各种令他着迷的雅石，其中绝大部分来自上海，石种以太湖石、灵璧石、英石为主，也有黄蜡石、绿松石、孔雀石、菊花石等。经过20多年的孜孜以求，他的藏石规模一度达到了400多方，其中有不少是古代遗存的赏石，还包括了许多以奇石和大自然为表现题材的古代雕刻艺术品（他曾将这类收藏编成《ArtofNaturalWorld》〈《天然世界的艺术》〉一书），蔚为大观。成为西方最有影响的中国文人石收藏家。从1996年开始，他将部分藏石陆续在纽约、波士顿、西雅图、苏黎世、柏林等欧美数大博物馆作巡回展示。这也是中国古典赏石首度登上世界一流艺术品殿堂。


　　1997年，哈佛大学美术博物馆出版了有关罗森布鲁姆中国文人石收藏的研究专著《WorldsWithinWorlds》（《天地中的天地》）一书。书中除了收录了他的藏石精品图照之外，还邀集了有关学者专家就中国古代赏石的源流、演变、底座、成份、加工、欣赏等专题作了较为翔实的研析，代表了当代西方学界将中国古代赏石作为艺术并从美学欣赏的角度所作的最高研究水平，其中不乏突破性和启发性的论点，引起了圈内外的极大震动。如有人提到，文人石与绘画与雕刻艺术相互影响，并成为中国绘画与雕塑两大艺术传统的组成部分，并且充满抽象的和表现的现代艺术意味；有人认为，灵璧石因其叩之有金玉之声自从宋代被认作磬的制作材料以来，便获得了道德上和精神上的正统地位，成为文人赏石的主流；有人从矿化分析得出结论，灵璧石可能是单一产地而英石则可能是多源的……罗森布鲁姆则在书中提到：“（文人石）很像现代抽象的雕塑。我曾经想，现代百科全书式的图书馆和现代艺术中心曾努力接纳和包容一切艺术，为什么这些图书馆和艺术中心如此彻底地和无法解释地将奇石拒之门外？”可以这样说，正是由于罗森布鲁姆的大力倡导，西方世界将有关中国古代赏石的认识和研究推向了前所未有的深度和广度。


     对于中国古代赏石的审美，罗森布鲁姆从一个西方当代艺术家的角度作了一番全新的解读，其中不乏独到见解。如他认为，古代赏石木座上突出的乳丁纹饰（主要是清代苏州工），象征着洞穴中的钟乳石，而奇石本身代表着道家思想中的仙山。他将中国古代赏石视作为一种艺术品，是基于二方面的判断：一是他经过仔细观察，发现文人石大都经过加工（雕凿、打磨、涂色）处理，“赏石之为雕刻艺术，足使那种认为中国唐代以来或佛教以外雕刻无存的观点休矣。”（RobertD．Mowry）一是他认为底座是一个戏剧化的重要装置，是文化与自然的巧妙结合，也是奇石有别于其他艺术品形式的最大特点，“拿走底座，奇石还原为自然物体；把它放回座子上，它又从石头变成了艺术品。”实际上最主要的背景是，自从1917年法国雕塑家杜尚惊世骇俗之举——将一个现成小便器取名为“泉”拿到纽约美国独立艺术家展览会参展后，许多西方人都开始打破了传统的艺术创作观念，逐渐把现成品的“挪用”欣赏也视为一种艺术创作活动。这与我们现在所强调的奇石是一种“发现的艺术”说法可谓异曲同工、互为映衬。


　　当然，罗森布鲁姆毕竟身居西方，对于中国文人石的认识有其局限性。比如在石种、收藏年代的甄别上往往失之武断偏颇，出现了不少“硬伤”。尽管他收藏到了不少流传有绪的古石，但也不乏似是而非的东西。如《天地中的天地》一书中收录的80多方藏石中，至少有三分之一以上石头是“新石”，而他却将它们断代为清代甚至更早。从而引起了很大的争议。这位收藏家到了晚年也开始醒悟过来，他甚至发现许多“古石”的做旧和作伪系同出一人，但他并不感到沮丧和后悔，甚至对这位具有艺术家素养的当代人的功夫暗叫佩服。事实上，正是在罗森布鲁姆举办文人石巡回展之后，关于文人石的断代审慎性被提到了议事日程，许多欧美博物馆不再将非流传有绪的文人石标明年代。在这里，文人石成为一个中国古典（风格）赏石、而不是古代赏石的概念。实际上，以瘦漏透皱为主要特征的文人石，与当代玩石（包括日本的水石、中国广西红水河的水冲石等）的概念是截然不同的，它更多是属于一种形而上的观念艺术，是反映中国古代文人士大夫的宗教、哲学观念的东西，与当代玩石所注重的形式美学（趣味审美与艺术审美）是格格不入的两种境界，是属于古典审美的范畴。


　　罗森布鲁姆长期以来从事室外雕塑艺术创作。在他看来，西方雕塑艺术都是从外形轮廓的变化来创造有限的物象，而中国文人石的生命是从内在生成。比如漏透的太湖石是洞中有洞，让人感觉到天地之中有天地，在有限中创造出无限的空间，代表了一种新锐的哲学观念。他的雕塑艺术创作从中受到了很大的启发。他晚年创作的许多雕塑作品，无论从外形轮廓还是内在结构，都可以看到中国文人石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