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累,知名艺术家。1963年生于南通,1984年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美术系中国画专业,现工作于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导师。
香港嘉德拍卖新释一件大千先生的泼彩山水,出自午憩楼旧藏。
在介绍作品背景的推文中,载有一帧大千先生与台静农同赏此作的旧照,地点应该在台北故居“摩耶精舍”。
大千先生与台静农同赏泼墨山水
这帧旧照信息量不少,我注意的反倒是堆了一地的杂石。 从“赏石”的角度,这些石头似乎不足为奇,也没有特别预备什么座托抬举它们。 以此推论,从画家的角度来说,这些拳石除了用来揣摩山势岭态,好像也没有什么其它用意了,类乎画人物得有模特儿,性质差不多。 大千先生去国多年,大好河山只能梦中相见。 可以想像,望石止渴,图画江山,不失为一个“外师造化”的办法。 明僧真可《过石钟寺》中有这样的诗句:“长江水不浅,湖口山不深。云石多奇巧,疑生丹青心。”大千先生的心意,恐怕也如此吧。 以往古人游历,多有不便,即便行万里路,也不是那么轻易“会当凌绝顶”的。 奇妙的是,大多数中国山水画,却是表现出石穴嵌空、危峰奋起的境界。 如果说北方画家尚有环境优势,那么江南画家日常所见并非如此,但他们笔下的山水,确实有奇崛之概。 何以至此? 董其昌笔下的山水
玄妙的说法就是“中得心源”,但这“心源”,决不会空穴来风。 有些画中山,非常具体,凭空想像是得不来的。联想到那时风气,显而易见,案头“赏石”为一助。 石非石,坐地神游,亦幻至真,如同置身于山水之间。 这就比较容易解释,大多数文人画家,同时也是“赏石”的狂热爱好者。 换句话说,赏石,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山水见证的辅助物,小中见大,精微广大,如石涛诗所说:“石文自清润,层绣古苔钱。令人心目朗,招得米公颠。余颠颠未已,岂让米公前。每画图一幅,忘坐亦忘眠”。 九月底,在北京“时间博物馆”,我与同道讨论了晚明杰出画家吴彬的《十面灵壁卷》。
吴彬 (晚明莆田画家)《十面灵壁卷》
此作在中国画史中意义特殊,即在明确“赏石”的物理属性。 斗转时空,每个面一一观摩,相当于纸上“转山”。 我确实在吴彬笔墨的褶皱中产生了一种幻觉,好像突然幻化入境,如蚁随行。 我想,画家在描绘的时候,一定也有同样的感受吧?若加上造云植树,一幅山水画就能凭空而起。
《十面灵壁卷》详解
这么说来,出自吴彬笔端的其它山水奇境,如果自然中难以寻觅,或许只有在赏石中可以借得。 北宋绘画以真山为本,但不要忘了,赏石之风也同时兴起。两者辅成,或如宋楼钥《题范宽秋山小景》诗云:“山高最难图,意足不在大。尺楮眇千里,长江浸横翠。……近山才四寸,万象纳须弥。欲识无穷意,耸翠更天外。”
吴彬笔端的山水奇境
继北宋之后,明代是赏石风气的第二个高潮,多有文人涉趣,蔚为大观。尤其晚明,山水突现奇崛之风,不能不认为与“搜尽奇峰打草稿”的藏石风气大有关联。 吴彬的好友米万钟是当时最著名的赏石大家,自称“石隐”,取号友石,《十面灵壁图卷》即应他所求而作。
米万钟 奇石图
号称“北米南董”的董其昌,虽然自称不好石,借机揶揄米万钟的“石痴”,但其言不可全信,否则他怎会在诸多元明之季的名石上镌款(如“四僧展”上的“造云石”),或在诸多赏石画作上作跋(如《十面灵壁卷》)? 董其昌有“赏石”议文:“唐李德裕采天下怪石,聚之平泉别墅…今汉阳之宝石,似不少逊,而画石疑较胜。唐诗云:寒姿数片奇突兀,曾作秋江秋水骨。又云:雪尽身还瘦,云生势不孤。此颇足以状石。”
董其昌山水
可见董其昌非常懂得在“赏石”中取理得道,借势造梦。 一个显而易见的现象,他的山水画常常会露出石根,平地而起,异样突兀,与北宋自然山貌大相径庭,看起来就像是盆景的放大,非常“不自然”。 但这样“削成青玉片,截断碧云根”的画风,却是晚明的普遍趣味,或许正是拜“奇石”所赐的灵感,小中见大,绝处生辉。 如果董其昌也有大千先生这样一帧照片,他的“画禅室”是否像“摩耶精舍”一样,地上也堆了不少借题发挥的“怪石”,以恍然入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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