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石,赏的是人生况味
老子曰:“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对此说,人们理解各异。我的理解是,当某种“美”的定义成为统一的集体意识时,那就是“恶”了。在中国艺术史中,有一些文士和僧道研修者时而会起到一个尚未被学界准确评价的作用,那就是打破习惯性审“美”思维,颠覆普遍性的审“美”观,从另类视角开拓艺术视觉经验和拓展人们对待事物的看法,把芸芸众生理解的“美”视为“俗”,把主流价值观心目中的“丑”化为“美”。这样的例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中国艺术史上。
从宋朝开始,中国的文人在审美观上对“丑”就情有独钟。米芾“瘦漏透皱”的赏石理论,被视为中国另类审美学的开山鼻祖。而苏东坡在“瘦漏透皱”上以“丑”字高度概括,可与米氏并列为中国“丑”学二祖。
当人类物质文明尚未能保障普遍温饱时,社会普遍观点认为:健壮肥硕是美的,瘦是丑的;密实坚固不透风雨是美的,漏且透是丑的;光滑润泽是美的,皱是丑的。米苏二家之说,在当时堪称惊世骇俗了。
在西方的美术史上,纵然意大利文艺复兴前所未有地解放了人性,但在审美上还是一直谨小慎微地讨好着大众的审美,在审“丑”上,不敢越雷池一步。直到19世纪末,罗丹雕塑出《老娼妇》这一作品,才首次公然宣告了“丑”的美学价值。而一两百年前,扬州八怪早已在中国闹腾得沸沸扬扬、见怪不怪了。
奇怪的是,在当代世界艺术这个千奇百怪不一而足的时代,历史上勇于开拓另类审美的国度,却变得只知美之为美,不知丑之深意了。
对丑的张扬,从个人角度来看,可能是文人风骨特立独行的寄托;从人文角度来看,也是对世间苦难的直面和关怀;从参禅角度来理解,或许是“无分别心”的体现;从哲学角度来看,则是对习惯性思维的突破。艺术的作用,并非仅是形色之愉悦,更在于人性之提升、思维之拓展。
古人赏石,以石明志,以石喻世。今人赏石,多执着皮相,以肖犬马龙蛇为乐,以繁纹巧色为贵,纵有“瘦漏透皱”之姿,已乏“瘦漏透皱”之风骨了。石头,是无生命、无思想的顽物。赏石,其实赏的是人生况味。当今之世,当今之石,纷繁琳琅皆远胜古时,愿爱石者、赏石者,透过皮相,玩出点儿新意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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