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石怪木——金字塔最底端的是艳俗美,塔尖上则是病态美
研习君语奇石怪木,病梅枯叶,非常人所能欣赏的病态美却使明清士人爱之成狂,甚至将这样的审美融入到了家具设计中。今天就让我们探寻斑驳褶皱里人间至美的踪迹,一观嶙峋崎岖中衍生出的无限诗意。
这一审美发展到后期甚至步入了极端,为了卖出高价,种植贩卖梅花的人“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挖空心思,使出十八般武器,只为了让梅花弯曲萧条,尽露病容,颇有点类似中世纪束腰,明清裹小脚的意味,晚清时龚自珍就曾写下《病梅馆记》痛斥此种病入膏肓的行为。
除了病梅,还有枯藤、丑石、残山、剩水等等非常态的自然之物,大量涌现于山水人物画中,甚至传统的园林艺术造景中,人们对病态美的迷恋风行上下,自然也蔓延到了谈及明清就不可不提的家具领域,在这一领域,也涌现出了许多能集中展现明清文人迷恋病态美的元素。提起病态美,首先就会想起瘿木。瘿木,又名影木,俗名“树疙瘩”,是树木因受到害虫或真菌影响,一部分组织畸形发育形成的木瘤,是树木病态增生的结果。
根据地域不同,其又可以分为南瘿、北瘿。南方多枫树瘿,蟠屈奇特;北方多榆木瘿,硕大繁多。如《格古要论·异木论》中所载:"瘿木出辽东、山西,树之瘿有桦树瘿,花细可爱,少有大者;柏树瘿,花大而粗,盖树之生瘤者也。国北有瘿子木,多是杨柳木,有纹而坚硬,好做马鞍鞒子。"
瘿木木质密度大,底色鲜艳,纹理复杂且不规则,殊则殊矣,却因此缺少韧性,故常用于制作案头小摆件,或剖成面板嵌于家具局部。其制成的小摆件往往依顺树根原型,仅做局部雕刻加工,虽奇形怪状,褶瘤交杂,与规整滑润之常理相悖,细察却别有一番风味,若置身山郊旷野,观之即赏大块之文章,野趣盎然也。而若是与红木、黄花黎等硬木联袂出演,将瘿木的繁复纹理和鲜艳底色藏于名贵硬木的清雅纯澈之中,则一繁一简,一浓一淡,一艳一素,相得益彰,明清家具正是在两种极端的两相配合中焕发出新的风采,展现意蕴深厚之美。
与瘿木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还有天然木。天然木,亦称天然木根,用其制成的家具被称为“根结家具”。多依其原型而制,不做过多规整雕琢,直接拼接攒成整器,形制奇巧怪异,状似山野中偶见的枯死树根,却颇受文人雅士青睐。若借古代绘画历史一观其源流,可知南宋绘画中已频频出现,明清时更为广泛,佛教徒、文人、仕女等题材绘画中均有天然木家具的身影。
其造型殊异,世无其二,依顺木根天然之弯曲扭折制成,老干虬枝,古拙苍劲,既有巉岩之峻峭,又有怪石之嶙峋。而平置于地,状似老蟹蛰伏,又如流云飘絮,使整器在奇绝变幻之中暗藏规理。且上实下虚,陡增空灵跃动之感,细节处亦疏透有致,更生变化无穷之趣。其美其意,寥寥数语,不可尽道矣。甚至有匠人用名贵黄花黎木与紫檀木仿制天然木家具,黄花黎紫檀贵重至极,用完好的贵重木材仿制树皮树瘤树根的造型,可见工匠之大胆,审美之高绝。寻常制器过程中,木材被制成家具前往往都会被去除外皮,规整造型,而把木材又做出树皮树瘤树根样,可见时人恋病态美至深之癖,求返璞归真之心。
明清对病态美之推崇,并非仅在某一事物上,亦并非仅在某一领域上。园林布景中设病梅怪石,家具制作中用瘿木天然木,仕女图中女性亦“鼻如胆,瓜子脸,樱桃小口蚂蚱眼;慢步走,勿乍手,笑不张口”......
正因消极灰败是人之常情,欣赏奇石病梅才合乎情理,悦纳痛苦、残缺、怪异,需要更为强大的精神力。正如辜鸿铭所说:“中国人的全部生活是一种情感的生活。”华夏民族在丰富物质生活的同时从未忘记过构建精神世界——能歌颂良辰好景,亦能欣赏“独脚鸟”“白眼鱼”,自然的千百种姿态,都能被华夏民族悦纳于心。
这才是泱泱华夏之所以能延续千载仍保持活力的根本原因——我们拥有比大洋更广博更包容的精神,海纳百川,兼收并蓄。所以即便被踏碎脊梁,也能重铸荣光;即便被踩在脚底,也能昂扬不屈;即便曾意志消沉,却也能从消沉中发掘生活微末之趣,然后一扫阶尘,仰天大笑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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